黑暗, 无尽的黑暗如潮涌至。
那一年傅臻十岁,半年之内已然身经数战,却在一场战役中不慎被北凉人掳去做人质。
一场酷刑足以要了他半条命, 而后他们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里, 整整十日没有见过光。
黑暗中,视觉被遮挡,其他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, 伤口的疼痛让他煎熬百倍,那种被蛊虫一点点撕咬皮肉的疼痛清晰到每一寸神经。
原以为熬过去, 等到援军一来就结束了。
可他们仍觉得不尽兴。
今日为他端进来的饭碗里有可能是一具死去的动物尸体, 他看不到,伸手抓到满手的腥臭黏腻, 皮毛包裹着腐臭难闻的血肉, 他狠狠将手掌在身下的泥地里搓净。
明天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,藏着碎瓷的饭菜,剜出的人眼、心脏, 血淋淋的头颅,尸虫,以及无数未知的事物。
那十日无比漫长, 漫长到好像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。
直到今日, 他还无法适应黑暗的环境,不仅仅是不能。
他会疯, 黑暗会逼出他身体里所有对暴虐、屠戮、噬血的渴望, 所以玉照宫常年灯火明明赫赫。
他接受不了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。
这也是为什么, 在昏迷之中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。
因为他不知道那些碗里装的是什么, 颅骨碎裂后流出的脑髓, 爬满蛆虫的狼血, 还是见血封喉的毒药。
他赌不了,所以一概不会碰。
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,寒风狂乱地鼓动门窗,冷雨拍打着屋顶的砖瓦,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。
昏暗之中,听觉异常的清晰。
傅臻只觉得耳边如同山呼海啸,周遭的一切像是将他卷进了一个混沌的漩涡。
少女脚腕清脆的铃铛声轻轻摇动。
如九层浮图檐角上衔悬的金铎在风雨飘摇的漩涡里发出的铿锵和鸣,一点点地冲脱桎梏,将他周身累世经年的高墙樊篱撞得粉碎。
他艰难地睁开眼睛,看到她来回忙碌的身影。
雪青的裙摆是眼前唯一的亮色。
阮阮跑到那连枝灯旁四下摸索,终于寻到了宫人平日里用的火折子,去开竹帽,细碎的火星唯一攒动,火苗登时窜上来,昏暗的殿内总算有了一丝暖色。